●《活着 死去》解禁文 ，主页@星际列车临时站 

●标题出自狄兰•托马斯《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》

真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团圆夜。

参赛者们离奇失踪，来自启源星的沙怪，熔岩火光里的生死一瞬......好在最后有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，大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，正围坐在一起，有说有笑地吃着饺子。蘸醋的饺子一口咬下去，滚烫鲜咸的汁水在嘴里满溢。宅博士被醋酸得眼睛一涩，低下头想，啊，真好。

只是这一切，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团圆夜。

爸爸做的饺子是什么味道，在时间的流逝中，宅博士已然忘却了。从有记忆开始，爸爸就一直在实验室里忙碌，很少有亲自下厨的机会，更多时候是年幼的他自己做饭，还要为爸爸的饮食操心。三十年前的那个团圆夜，也是他负责包饺子。他捏着饺子目送爸爸离开，然后爸爸就再也没有回来。

那不是结局。那是一场漫长追寻与忧思的开始。

“你等着我。今天是团圆日，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
自那以后，不管谁再说出类似的话，他都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个夜晚。爸爸落在他头发上的温暖的手，天空传来的巨大轰鸣声与刺眼光芒，散落一地的面粉和没有吃上的饺子。他扑在地上，隔着眼泪向天空看去，灿烂的烟火纷纷落下来，像一场又亮又冷的大雨。

今天赛场上发生的事情似是一把过分锋利的钩子，无情地划破尘封的记忆，露出那颗还在流血的心脏来。被往事揉皱成湿冷的一团，他感觉不到疼痛，只觉得有种近乎麻木的疲惫，想要沉沉地叹一口气。宅博士正食不知味地吃着，忽然被唤回了神。邻座的甜心超人站起身，侧头询问博士是否需要帮忙盛汤，他抬起脸笑着道谢，若无其事地把碗递了过去。

吃过团圆饭，超人们就不容拒绝地把宅博士赶回了屋去，然后开始分工收拾餐桌和客厅。他在屋里偷偷拉开一条门缝，扒头看了半天，发现大家做得都很不错，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手忙脚乱了，才终于放心地把门关上。

宅博士站在卧室里，想了一会儿，钻进床底拖出一个落了灰的箱子，将那把爸爸当年亲自选材制作的木吉他抱了出来。吉他是一把好吉他，只可惜很多年前断了一根琴弦，而那根琴弦至今没有被更换——毕竟还是由主人亲自来换才最合适。

得益于从小受爸爸熏陶，宅博士对许多乐器也有点认识，甚至在青年时代还和音乐超人办过演唱会，很是年少轻狂过一阵。后来过了很多年，为了指导几个超人搞乐队，他不得不捡起荒废了那么久的音乐知识，重新熟悉了一遍吉他。此时此刻，宅博士抱着吉他手痒难耐。怕打扰超人们休息，也是怕超人们担心，他蹑手蹑脚地上了屋顶。

初秋的晚风截断了夏天的暑气，骤然降温，难免冷得有些不近人情。他呼了一口气，在月亮光线最好的地方坐下，调了调弦，摆好姿势，按照记忆里模糊的乐谱弹奏起来。只是吉他到底缺了一根弦，曲子零零散散，不成调子，弹出来总有种单丝不线的凉意。

于是他渐渐停下手，不弹了，抱着爸爸的吉他发呆。

好像是在很小的时候，他在摇篮里哭闹，爸爸低头抱着吉他轻轻弹奏，清亮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，和婉约的乐声一起在夜晚中缓缓地流淌，他就在那样安宁的氛围里睡去。等到他再长大了一点，爸爸就会把他和吉他一同抱在怀里，手把手地教他按弦、拨弦，讲述自己以前和朋友组乐队的故事，最后对他说，儿子，无论你将来是想搞科研还是玩音乐，又或者去做别的事情......什么都好，爸爸都永远支持你。

晚上他吃饺子的时候频频走神，因为眼前总是在不断地闪现关于爸爸的画面。有些是三十年前的，有些是刚刚在启源星看到的影像——他曾经幻想过那么多次再见到父亲的场景，却没能想到，时隔多年，他在这样的险境之中，见到了父亲的一段影像。

几疑是在梦中。他试探着向爸爸伸出手，却穿透了立体的虚影。而影像里的爸爸丝毫不知许多年后有缘得见影像的正是自己的儿子，仍旧不疾不徐地说着话，告诉来者，基地已经被启动，为了制止邪恶超人毁灭世界，请您启动这个自毁装置，只有这样才能摧毁终极武器......然后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微微低下头说，如果可以的话，请您帮我跟我儿子说声抱歉。

我可能回不去了。但我每次看见星星球的时候，都会看到他。

宅在佳把眼镜摘了下来，眼神柔和而明亮，好像在看宇宙间最珍贵的宝贝。

——因为他总会闪闪发光。

可爸爸，闪闪发光的其实是你啊。

基地外激烈的战斗声不绝于耳，沸腾的岩浆冲天喷涌而出，仿佛灭世般的灾难，可在这一刻，所有声响都归于湮灭，火红的光芒映照下，他只看见爸爸那件洗旧了的白大衫，沾染雪意的灰发，还有眼底疲惫的青黑。宅在佳的身上曾经贴着无数耀眼夺目的标签，如今一层层撕下来，终于还原出最本真的一个他来。他是一位独自走了很久的旅人，也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战士，可露出那双熟悉的眼睛的时候，他又仅仅是一位思念着儿子的父亲，仅此而已。

宅博士透过眼泪看向宅在佳，又难过又自豪地想，这是我的爸爸。

温柔，强大，英雄的心。那些是他最初从爸爸身上学到的，不是作为科学家，不是作为乐队成员，不是作为许许多多的其他身份，而是首先作为一个“人”，拥有的最美好的品质。

熔岩喷发的巨响之中，他看清了爸爸的嘴型，眼泪终于不受控地掉了下来。

他说，爸爸，我也爱你。

启动基地自毁程序的那一瞬间，宅博士突然很想跟宅在佳说，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呆呆地望着发光的天空，亲眼见到爸爸被抓走的小孩了。爸爸，你看，我也长成一个大人，可以保护很多人了。类似那年团圆夜的事情，我不会再让它在我眼前发生。

可你，在离开启源星之后又去了哪里呢？

无论如何，宅博士都坚信爸爸没有死，坚信他此刻一定也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思念着他——正如自己无时无刻不思念着爸爸一样。

宅博士仰头望着夜空。星星球的夜晚是亮闪闪的，但他却透过那些星星，看到了更遥远、更深处的，宇宙的夜晚。宇宙的夜晚总是那样，看起来永远没有尽头，吞噬了一切的光芒与温度，也吞噬了爸爸的背影，以及无数先人的背影。他们被迫走进了那个良夜，却没有就此甘心消湮，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着，反抗着，在永寂的长夜里闪烁微光。宅博士早有自觉，不知何时，这黑夜已经悄然笼罩在了自己和超人们的头顶上。可是他并不惧怕，因为他也会像爸爸一样，直视这夜空，并终将撕破它。

遥远而厚重的钟声伴着倒计时的结束响起，乘着晚秋的风吹落到屋顶，吹去人心头的倦意。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烟火窜上天空，慢慢铺陈成一幅流光溢彩的图画，

“博士！”

宅博士回过头，才看见孩子们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屋顶，躲在楼梯口看他，开心超人举着毛毯裹在他身上，甜心超人递过来一杯热巧克力，粗心超人和小心超人手里捧着一堆暖宝宝，噼里啪啦地往他后背贴。宅博士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，赶快制止了他俩的行为，跟他们讲现在才九月底，真的没有那么冷。两人这才满脸遗憾地收手作罢。

“博士，一个人看烟花多没意思啊！”花心超人在他身边坐下，“我们上来陪你一起看啦！”

大家笑着看他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，倒映着烟火的色彩。宅博士看着他们，不禁有些恍惚，许多年前，爸爸回过头看他时，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灿烂的笑脸呢？

超人们像是长大了，又像是没长大，明明早已经长成能独当一面的超人了，回到他身边时却忽然之间又变成了小孩。宅博士在屋顶的冷风里，被温暖簇拥着，慰藉着，宇宙银河照耀，满天星光迥彻，这样的场景仿佛亿万年不曾改变，亘古至今，始终如此。

他尽力地扯着毛毯把每个孩子都盖上。于是孩子们更加紧密地贴着他，挤挤挨挨地，密不透风地，把心上某一处隐秘的缺口都暖融融地填补好了。

爸爸，我早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。他把怀里的吉他抱紧，在心里轻轻地说，你看，星星球团圆日的烟花有多漂亮啊。

我很想你。